真實的謊言


3003 期(2022 年 3 月 13 日)
◎ 每月眉批 ◎ 施德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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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不只是講道的位置被如此可疑地貶謫到生活的邊緣,因而在根本的意義上被取代了。事實上講道本身已經腐朽並解體到一個近乎死亡的地步。作為一個學生,有一次我與一位著名的神學老師,參加就近一個羣體的崇拜聚會。我並沒有忘記(而且事實上是幾乎記得每一個字)這位教授在聆聽了那篇絕對糟糕的講章後對我說的話。

  『我走進教會的第一個反應,』他說,『是傷感地留意到禮堂的條凳上,找不到一個其他學系的同事。但在講道完結之後,我通常會這樣告訴自己:幸好他們沒有一個人在這裏!』他繼續說,『我並不要求講台上這位厭煩的講者給我一篇精采的講論,或就着我的興趣給我一頓盛宴。我甚至沒有期望一課清晰的解經,因為或許他是到了週六的黃昏,才有時間坐下預備他的講章。但有一件事是我絕不懷念的,就是那奇特的聲調,同樣的老調子。』

  他所指的,是那通常的批評:就是僅僅擠出那一串例行的詞彙 — 上帝、恩典、罪、稱義 — 勉強湊合成一篇冗長而費解的基督教官樣文章,無法滲入任何人的表皮層,最多亦只能誘發這樣的回應:唔,作為牧師的話,就只能這樣吧,但這跟我又有甚麼關係?『一個人獨特的語氣,就是一切;不加以捍衞堅持的人,是放棄了自己內在的自由,而這是唯一可以使真正的講論成為可能的東西。』這是胡戈.馮.霍夫曼史塔在很久以前所說的。

  假如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們這代人對例行的慣用短句有一種非常敏感的本能。廣告與宣傳讓他完全習慣於其中。他知道廣告代言人對一個品牌產品的推薦(或者一個政治的體系!)並不表達代言人本身的個人信念。……」

  ~Helmut Thielicke, “The Trouble with the Church”, New York: Harper & Row, 1965; Reprinted by Baker Book House, 1978, pp.2-3.

  崇拜當然不只是聽道。但聆聽主道,卻確實是崇拜的一個主要環節。

  今早的講道,讓我記起了這位曾任德國漢堡大學十八年校長的更正教神學家的慨嘆。

  而我相信這並不是個孤立的現象:講者唯唯諾諾地在經文中兜兜轉轉,用不同的說法和例子,去解釋一個重複過千百遍、顯淺不過的道理。他言之鑿鑿地指出上帝會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地看顧保守,卻讓人記起那些正在生命邊緣掙扎的受苦者。他承諾「一息間」會處理的問題,到結束也沒有再提起;一些似乎興致勃勃的講論,「因為時間關係」,往往到最後亦無疾而終。其中不斷重複的,是耳熟能詳、彼此卻毫無關連的陳腔濫調。論述既畢,沒有一句難解的句子;拼湊起來,卻無法整理出一篇有意義的篇章。

  不幸地,這就是讓大部分信徒每星期幾乎是逼於無奈地坐在那裏,聽得頭昏腦脹、耳朵發癢的主日信息。這樣,你又能夠埋怨信徒禮拜日寧可遠足郊遊,「在大自然中敬拜上帝」嗎?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讓人扎心回轉的,往往是一堂發人深省、深淵與深淵響應的講道。讓人坐立不安、感覺浪費青春的,也是一篇引經據典卻言之無物的講章。我們以「崇拜不是聽講道」去掩蓋自己的無能與不足,讓會眾忍受我們空洞無物的自說自話。然而信徒對於言之有物的講論,卻仍然趨之若鶩。

  在這裏,泰力克指出了一個關鍵:「顯然,許多傳道人也感受到了作家和語言專家的發現。他們意識到教會語言的傳統詞彙是誤導的,或者 — 用心理學術語來表達 —『罪』和『恩典』這兩個詞不再『吸引』,除非它們首先通過一個活生生的人作為中介,並讓他轉化成那些詞彙的自白和見證。

  「自然地,這些詞彙本身並不是謊言;它們是客觀地真確的。只是當客觀真理應用在一個實存處境,往往不就變成了一個謊言?祈克果不是曾經正確地指出,『實存的思考者』的真理,乃在於它與他所說的話的關係,而不在於所說的話的客觀正確性?而約翰福音中的基督,不也是指出了同樣的事實:他說到那些『在』真理中,而不只是『提及』所謂真理的人?不,我們不敢說這些字句都是謊言;我們只能控訴自己,容讓這些破舊不堪的字句流為謊言。它們是沈沒的真理的載體。而那些沒有將其高舉於光明中的人,則成為說謊者,因為他們表現得好像擁有真理,卻在傳遞給他人時,仍然不知道它何以及如何會在他們的手中。」(頁47)

  「真實的謊言」是最極致的謊言,也是教會最難抵禦的試探,因為它是以華麗的「客觀真理」編織而成。只是在華麗的辭藻背後,往往只是個空洞的外殼,在貧乏的心靈響起空洞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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