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人

第 2990 期（2021 年 12 月 12 日）
◎　天角一坊　◎　殷麗群

　　「Eeeeeek──蜘蛛──」阿細聞聲，馬上趕到家姐房裏去。

　　「在哪裏？」他蹲低身在地板尋找，一無所獲。家姐縮在牆角渾身顫抖，母親和大哥驚慌地站在房外，家裏一陣騷動。

　　「今晚到客廳露營吧。」媽媽建議。窗外繁星密佈，大夥邊攤開睡袋、邊胡扯些搞笑話題，合力掃蕩恐懼感；四人就緊緊窩在一起，熬過與蜘蛛共存的夜晚。

　　小五那年某日，家姐驚叫一聲「Eeeeeek」，阿細立刻拿起玻璃杯蓋住眼前的大蜘蛛，看着牠掙扎到八腳朝天、奄奄一息地斷氣，再用廁紙撿起屍體沖入馬桶。當時，父親正出公差，媽媽忙着照顧多重發展障礙的大哥，而女生膽小向來怕小昆蟲，何況是長相醜陋令人嘔心的蜘蛛！阿細就當起蜘蛛殺手，直到如今。

　　阿細天資聰穎，集長輩寵愛於一身，對他有求必應，令姐姐酸溜溜的，跟他鬧起鬩牆之鬥，直到她患上憂鬱症才停止。那些年間，父親疲於養家活口及照顧罹癌的阿公，長年照顧大哥的母親又外加家姐的精神疾病需要支援，阿細被迫早早結束童年，成了「小爸爸」，幫忙打點家裏的大小事。

　　小時候，父母最愛玩露營遊戲。晚上睡前，三小寶和媽媽窩在被子裏，然後爸爸滿屋亂叫，假扮猛獸的怪聲，逗得哥哥姐姐樂翻天，阿細卻嚇到哭出來，踡縮在母親懷裏不敢動。「膽小鬼！」家姐笑他。這一切成了史前史，「膽小鬼」已一去不返。

　　自幼在教會主日學聽過無數耶穌行神蹟的故事，阿細也曾求耶穌顯顯神蹟醫好阿公和哥哥姐姐，但遲遲不見起色，反而連盡責愛家的父親也自我放逐離開了，留下媽媽守住遍體鱗傷的家。阿細的心被橫刀亂割，好想躲回被子裏，當個膽小鬼。

　　日復日地，他寫信給天上的父親傾訴心聲，盼有天收到回覆。當床底堆起厚厚的一疊信，阿細也長成體格魁梧的青少年，壯碩的肩膀足以替母親撐起整個家，就負起許多家務事及看護兄姐的責任。

　　這個週末，趁着家中無人，阿細徹底地大掃除，撲滅所有蜘蛛網，又細心地將薄荷精油與洗碗精調製成「蜘蛛驅逐劑」，用來抹拭家裏的每個角落。當縷縷薄荷香繞過鼻尖，阿細神清氣爽，愈抹愈起勁，想像自己是漫威電影裏的蜘蛛人，被上帝賦予了強韌而敏捷的生命，能夠勇敢無懼地踩踏逆境，挽救這個家走過驚濤駭浪後依然完好，碎不開。

　　突然，兩隻大蜘蛛爬過，阿細拿起拖鞋往牠們身上用力拍，再用報紙撿起雙屍丟到垃圾桶，終於鬆口氣地癱軟在沙發上。

　　午後，家裏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阿細在廚房為家人做晚飯時，傳過有人進門的聲響。「媽媽、哥哥、姐姐回來了。」他興奮地喊。

　　眼前卻是消瘦憔悴得幾乎已面目全非的父親。兩人四目相對，覺得既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