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滿之患

第 2903 期（2020 年 4 月 12 日）
◎　天角一坊　◎　青臣

　　繁忙時間，⾞廂內，少琪⼩⼼翼翼地轉動身軀，使肩膀與⾞卡平⾏；然後試探着拉開雙腳距離，直至確保⾃⼰站穩，不致因⾞廂搖晃⽽撞到⼈或踩到⼈；最後將⼿袋緊抱胸前，以免財物損失。

　　這些都是少琪乘搭地鐵時的指定動作，放⼯時間乘客太多，每每等上兩三班⾞次才有機會踏⾜⾞廂。進去了，又得格外留神，⼀羣陌⽣⼈被迫親密，何等尷尬不安！⾟勞了⼀天，還得迎戰爭先恐後的「埋身⾁搏」，⾁體和精神都加倍受壓，若再不幸被不專業的乘客「傷害」，負⾯情緒可謂⼀觸即發……少琪也做過無知的「加害者」，領受過「傷者」透過空氣傳遞給她的怨恨——真是深刻的教訓，從此，她對於乘搭地鐵⼀事都嚴陣以待。

　　「唉……這樣應該可以了，今次真⾛運，站在有扶⼿的地⽅，⼤概安全了吧……」稍微有空留神周遭的情況，隨即聽到粗鄙的謾駡：

　　「你個不要臉的死⽼頭！你憑甚麼叫我讓座呀？你已經⼀隻腳踩進棺材裏啦，還要⾛來跟我爭座位，你以為你是誰呀！」

　　少琪循着咒駡聲張望，只能從⼈牆的縫隙中窺⾒⽼翁的背影。灰⽩的頭髮、鴨屎綠的中褸、灰藍的休閒褲，全身裝束灰暗陰沉，散發出即將被時代淹埋吞噬的氣息，被駡時彎腰低頭，更顯卑微輕賤。

　　只聽到⽼翁怯⽣⽣囁嚅道：「我不過⾒你女兒臥在你身上，只佔座位放腳，⼼想或許她不需要這個座位，才問問可否讓給我坐，只是這樣。」

　　「問甚麼問！我女兒睏了，我讓她睡得舒適，座位不坐，⽤來放腳，仍是她的座位，怎麼樣？要你管？我女兒怎麼⽤座位輪得到你來管？你有權管嗎？」估計是身為⼈⽗的凶狠地回話。

　　「不是這樣，因為我腳痛，想坐⼀坐，就問問你可不可以讓座給我，只是問⼀下。」⽼翁的聲線比之前細弱了，擠滿乘客的⾞廂出奇地安靜。

　　「死⽼頭！你已經半個⼈躺進棺材去，都嗅得到棺材⾹了，還來爭？不⾃量⼒！也不想想爭到了又能坐多久？我女兒可不同，她還有很長的⽇⼦可以坐，才不要給你這個短命鬼！」⽗親乘勢追打。

　　被駡得狗⾎淋頭的⽼翁不再回話，趁着地鐵剛巧停站，便彎着駝背的身軀，畏怯地⾛向⾞⾨，消失於⼈羣中。

　　⽼翁後來是⽴即下⾞？還是尷尬地擠進⼈羣的掩護中？少琪不得⽽知，她的思緒縈繞在剛才的⾆戰及令她費解的疑惑中。

　　為何附近的⼈都默不作聲？這實在太不尋常了！平常，遇到這情況，總會有⼀兩位勇⼠挺身⽽出的：或出口相助，或以眼神施展羣眾壓⼒，或以網絡社交平台脅逼惡⼈就範……但今天，眾⼈竟然對不平事置若罔聞，對⽼翁視⽽不⾒，對涼薄話聽⽽不聞……是空間的擠迫令⼈疲累？還是⽣活的壓迫教⼈無⼒？⽽她，又何嘗不平則鳴？

　　⾞廂內⼀⽚死寂，少琪的內⼼卻彷如戰場，紛爭不斷，吵⽿非常。或許連本⼈也不察覺，她早已忘卻要聚精會神地「站崗」，反⽽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忙，忙着努⼒去抵抗⾞廂內納悶、無奈、疲憊的氛圍。

作品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