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自己決定

第 3067 期（2023 年 6 月 4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拖着像灌滿鉛那般沈的腿，甄曉易生平第一次自己掏錢買啤酒去了。是的，才第一次，以前要麼是喝甄瀚咫買回家的儲備，要麼跟愛玩鬧的夥伴出去喝，總有人搶着請客。

　　球場的街尾那家7-11商店很小，經過三袋切片方包條旁邊的時候，她心裏發癢。四處張望，貨架比超市矮得多，身材高大的店員一眼關七，她忍着，但強烈地感到難受，這還是第一次。她急急忙忙付掉錢就逃出來，真是用逃的，再遲一點不知道是否還忍得住，頭也不敢回，彷彿背後藏着某種法力會攝魂似的。

　　一路走回木屋，想想銀行存摺的結餘，熱汗沿着白皙的臉蛋不停淌下脖子，再看看手裏那罐啤酒，捨不得喝。

　　昨夜，甄瀚咫在國際長途裏聲音幽幽的，沒有向來那種氣勢：「你媽媽身體沒事，不用掛念家裏，今年公司業務不好做，回來沒甚麼事情可以給你幹，趁年輕，應該在美國多學習、積累經驗，嗯，或者繼續去讀書嘛，如果喜歡，美術，甚麼都可以讀，你自己決定吧……」

　　又是那句「你自己決定吧」，甄曉易馬上皺起眉頭。當年高考報志願表格還沒拿到時，他提前談話，明示暗示完哪家學校應該是理想的第一志願之後也是這樣說。她習慣憑自己的聰明來猜度他的心意，一向是用排除法，去掉不鼓勵的，剩下才妥妥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例如，他只訂《少年科學》，她便自己決定不繼續看《少年文藝》；既然語文是主科也不訂《少年文藝》，那麼美術只是副科，她就自己決定不繼續畫畫。從小就能毫不困難地一邊畫畫、一邊上任何課；僅憑跟着爸媽觀賞粵劇所看到的花旦造型，就在書頁的空白處描出栩栩如生的古代仕女圖，連戲服上刺繡的圖案也沒有遺漏，全都是用鉛筆、圓珠筆或鋼筆徒手白描，活靈活現。現在早已不行了。

　　怎麼？讀美術都可以？真的讓我自己決定？難以置信！她拿着話筒邊聽、邊偷偷生着悶氣：現在說這些有甚麼用？再去讀書？錢呢？誰來給我交學費？要不是有鄭伯的獎學金，MBA也讀不完啊！我知道你沒錢，總不能要家裏變賣一切吧？我才不幹！

　　「嗯，爸爸，我甚麼也不想讀了，該工作賺錢啦。」嘴上應得快，一肚子話沒敢說：早知道讀完書是這樣，還不如當初就別出來啊！

　　她好像鳥籠裏的雀兒突然被放出來，卻只懂手足無措地撲騰着翅膀。必須想辦法不回去？可是難道要逾期居留？唉，這樣下去，真怕自己會……（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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