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該聽誰的

第 3070 期（2023 年 6 月 25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今後一切都要聽堂伯的。」甄瀚咫說這話的時候，甄曉易只是沈默地接過他遞過來的單程機票。自從小學那次開始，她害怕和他對話。每當交談快要進入一種討論的狀態，就會吵架。彷彿開啟某種酷刑模式，挑惕、否定、訓斥和批判都是刑具，她被刺痛、被鞭打。曾經以為眼淚可以用來抵擋，卻總是徒勞。等到傷口似乎已經癒合，不小心又會引起另一次創傷。她漸漸學會了，與其主動受傷，不如迴避。

　　那時有來家裏送行的親戚問，是不是打算移民？他的回答一律是：「由她自己發展，英語我們不懂，出去就是又聾又啞的，沒甚麼意思啊，哈哈哈……」她內裏卻總在搗鼓：如果我不是你們唯一的孩子多好，怎麼出個國能扯到這麼遠的事情上？我可沒想過將來要遠隔重洋啊，你們到底想我怎樣？最好說清楚嘛……她真的覺得他們應該和自己好好聊一下，卻不敢提出，而易媽也是如常沈默。

　　可是，甄瀚咫實在也說不出別的了，難道告訴她「把你送走就像從我身上挖掉一塊肉」？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捨得讓她離開，還得不斷說服自己：她既然英語學得好，出國是最理想的，更何況堂兄有能力保護……

　　結果不到一年就被送回來，她居然會要求再出去，一切都措手不及，他已經不知道該讓她聽誰的了。

　　「對，應該把書讀完，爸爸傾家蕩產也支持你。」這頭說完沒多久，那頭消息傳來，鄭伯答應繼續給予獎學金，他也稍稍輕鬆了，感嘆一聲：「真是不可思議，在資本主義社會，居然會有人如此無私，你一定要代爸爸和媽媽表示衷心感謝啊！」他知道，堂兄一度肯幫忙，出於親情，也因為罐頭廠所有事情都辦妥了，但這鄭伯圖甚麼？他想不通。

　　他更願意女兒向伯克夫婦靠攏。美聯社退休記者，他用自己在中國的人際模式一量度，啊，人脈肯定很廣，總算出門遇貴人。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堂兄這麼親也靠不住，而這兩個人素未謀面呢。所以，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提示曉易：必要時喊聲乾爹。

　　誰掌握事情的發展就該聽誰的，是他一貫的宗旨。在中國，曉易任何時候都該聽他的，他堅信這天經地義，無奈自己的護佑只能到海關出境閘門口為止。當日在澳門巧遇辦事處同事私下請來的「高人」，他算是破例一次，那句「離家會更好」的安慰，早已和堂兄的承諾一起消逝。儘管，人們還是以為甄總在美國也能運籌帷幄，他的富商堂兄一直在照顧曉易呢。（下期待續）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