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倩影

第 3011 期（2022 年 5 月 8 日）
◎　文林　◎　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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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家朱自清用「背影」寫父愛，烙印無數讀者心坎彌久不衰。而母愛，許是永不褪色的「倩影」吧。

　　年過七十五的家母，是隻鳥籠關不住的老麻雀，終日往外飛。不幸地，香港疫情大爆，她飛不遠，天天呆在家，好悶。我頻頻視訊關詢，為她莫染疫向上帝懇求。母親嘰嘰喳喳勸我別擔心，說「習慣了」。哪知弟媳過幾天傳訊，告訴我「媽媽已從陽轉陰」，意思是「已感染病毒，現在沒事了」，我才放下心頭大石。

　　母親豁達、堅強、樂觀。她矮小玲瓏的身影經年穿梭於公園、菜市場、親戚家及教會，又到安老院探望關懷比她更年長的長者。家父辭世以來，她守寡廿幾年，跟不要生育的家弟弟媳過着「我們仨」的日子，一起度假、逛街、用膳，享受上帝賞賜給家人們最純粹的幸福。同一個屋簷下，婆媳相處樂融融蔚為奇觀，我的老媽子做到了，令我好驕傲！

　　家母喜愛穿上運動裝早起晨運，喚醒山中鳥叢。她身影之美，盡在變了樣的臃腫身材釋放出輕快而堅實的勻稱步履，剛中帶柔，韌性十足，朝氣勃然，壓倒多少婀娜多姿和亭亭玉立。她耍太極拳的身姿慢悠悠鬆張有度，氣定神閑，「剖開一個大西瓜，一半分給左、一半分給右」；久而久之，公園飛來大片雀羣，跟她拜師，園內一班太極徒弟將大西瓜剖來剖去，滾動不停。

　　為母之後，我恍然家母的堅強，陪父親刻苦耐勞熬忍貧窮，度過無盡艱難歲月。她的壞脾氣傷過我，但相較自己情緒失控對子女造成的傷害，她已經很溫柔了。我跟女兒擦槍走火關係瀕臨破裂之際，才學會她的溫柔，長出堅韌的愛，耐心陪伴叛逆少年人走入成年。

　　現代媽媽對專業母職未必個個甘之如飴，我就是其中之一，困惑、慌亂、自我價值感低落，一去廿載。母親信了耶穌，上完基督教禧福協會專為中老年人而設的「天國耆兵門訓課程」，畢業時身穿學士袍，醒醒目目跟全體同學大合照，宣示她「人老心不老」，啟動了人生第二春，如鷹返老還童。從此，她的倩影直挺挺，不再彎腰駝背、暮色沈沈，甚至乎抬頭挺胸往高處仰望，自信滿滿。如今，恩待她的上帝用類似的途徑恩待我，領我在文字事奉旅程中找回自己，重尋生命的方向和目標。

　　今與女兒情若閨蜜，無話不談。她偷偷貼我的照片上社交媒體，加一句「媽媽很漂亮！」我暗嘆青春逝而不返之餘，內心其實新鮮活潑，律動着熱情的音符，正踩着母親短小袖珍的倩影，模仿她的舉手投足，跳起了影子舞。這倩影為我鋪起春暖花香，傾下清甜涼夏，如紅楓醉滿山頭的迷人秋景，似皚皚雪地閃爍着萬千枚銀白碎鑽。

　　上回親睹母親的倩影是二零一五年夏末於香港機場大廳，不知還有多久才能與她實體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