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沒啥不一樣

第 3059 期（2023 年 4 月 9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機器般的重複動作，讓甄曉易幾乎失去思考能力。一整天下來，手和腿彷彿不屬於身體似的，支離破碎地散落在洋蔥碎、馬鈴薯粒、番茄粒周圍，最後恍恍惚惚地隨着身子又回到木屋的小房間。

　　她倒在床上，思緒迷糊，但海馬體漸漸活躍：天天在餐館廚房幹活掙錢，……要是爸爸他們知道會說甚麼呢？

　　「怎麼像個難民營？」六年前，親叔父一進廣州那間大學的七人宿舍就直搖頭。他只大她十歲，單身時下班還陪她下棋。那是開學第一天，甄瀚咫出國公幹，易媽一向暈車少出門，別人都是父母送來，她只有叔父和嬸嬸陪着。「嗯，我從來不睡硬板床。」她雖然覺得別人聽見不太好，但瞅瞅四張兩層的床架、陳舊得好像髒兮兮的水泥地面，也忍不住嘟噥。

　　「你大哥讀書時更苦，讓她體驗一下嘛。」甄瀚咫嘴上這麼回應弟弟，公幹回國還是忍不住到她宿舍親手丈量，轉頭就去了傢俱廠。不到一個月，當一米七五的小張扛着訂製的超薄床褥跟在一米六五的甄瀚咫背後來到宿舍門口，曉易難免有點窘。從那以後，彷彿總有人用眼神告訴她：咱住茅屋，你住別墅，多沒勁兒呀。就像當年的小朋友穿皮鞋，大學生的反應居然差不多。

　　然而，淑嫻不也算是住茅屋的嗎？人家根本沒有介意甚麼，交往起來很舒服啊。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想起打颱風滯留在香港那幾天，彩虹邨舅婆家的層架床睡得挺舒服的。像淑嫻一樣都是屋邨長大，年紀相若的表姨很聊得來呢。「小易你爸媽那邊也看香港電視嗎？」「看了十幾年嚕，大家都喜歡。」「聽老闆說他東莞的製衣廠，很多人想偷渡來香港，我真不明白，香港地搵食一點也不容易，有金執咩！」「我也認為不值得，現在大陸生活不錯的，東莞尤其有錢呢。」「就是嘛，去美國讀書就好，你爸那個親戚有錢，出去不用捱，多好呀！咦，這次回來他們怎麼沒為你訂好酒店？」「嗯，本來，嗯，以為可以即日回家。」

　　堂伯的事，她始終沒透露，只知道自己早就和住茅屋的沒啥不一樣。

　　「嗚－嗚－」，夜深了，木屋的窗外隱約只有哀鴿的低鳴。她從床上爬起來，挪到書桌前抓起索尼Walkman的耳機和火機。「人生路……夢裏依稀……何從何去……」如常，辛辣的氣味依然驅不走像口香糖一樣粘在心頭的虛空感。

　　自從學會嘴裏含一片洋蔥，她在雜碎店裏就沒再淌淚。此刻，杏眸子卻莫名其妙地濕潤了。（下期待續）

【要聞】

【教會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