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與祭司


3038 期(2022 年 11 月 13 日)
◎ 每月眉批 ◎ 施德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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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活出他們所宣告的。他們並不追求權力,反而逃避權力,甚至是作為一個先知的權力。他們並不羨慕權勢;他們陳明真相,縱使陳明真相為他們帶來牢獄、流放甚或死亡。他們並不孤芳自賞、冷眼旁觀。他們關心自己的同胞,就只因為他們覺得有責任。他們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人性並不掛在他們外面而是在他們裏面。而正因為他們目睹真相,他們感到有發言的責任;他們並不危言聳聽,而是向面對危機的人展示可能的出路。其實並不是先知想做先知;事實上,只有假的先知有成為先知的雄心。他成為一個先知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所看見的選擇根本就很簡單。先知阿摩司很簡潔地表達了這個意象:『獅子吼叫,誰不懼怕呢?上主發言,誰不是一個先知呢?』,『上主發言』這句話在這裏的意思,就是選擇再明確不過了。再沒有懷疑的空間。再沒有推搪的可能。因此,感到自己有責任的人,再沒有選擇地成為一個先知,無論他正在牧羊、打理自己的葡萄園,抑或研究和教學。先知的職能是展示現實、提供出路和提出異議;他的職能是大聲疾呼,將人從慣性的糊塗中喚醒。造就出先知的是歷史的處境,而不是某些人的個人願望。」

  Erich Fromm, “On Disobedience and other essays”, pp.27-28, London: Routlege & Kegan Paul, 1981.

  

  像佛洛姆這樣的猶太裔學者,無論其日後的信仰或政治取向如何,植根於舊約聖經的猶太傳統,都已經深入他們的骨髓,成為他們理解現實世界的骨架,譬如先知與祭司的社會角色。

  佛洛姆指出,先知只是在人類歷史中間竭地出現。而雖然他們終必逝去,卻留下了被視為不朽的信息。他們的信息被後人所接納,並且珍而重之。而在經驗逝去之後,其表述就自然變得重要。建制透過控制意念的表達,認可一個「正確」、官方的表述,去確立自己的權威,達到他們管治和操控的目的。佛洛姆稱這些人為祭司。

  作為祭司,他們聲稱自己只是出於義務,甚至出於憐憫,去實踐指導人的功能。倘若沒有他們的指導,人們將懼怕自由而不知所措。當然不是所有的祭司都是那樣,但他們卻大多數如此,特別是那些執掌權力的。這樣,先知活出自己的信念。祭司向追隨的人分派這些意念,縱然它們其實已經失去了活力,成為一條條死的公式。

  佛洛姆指出,不單止在宗教有祭司。每一個哲學門派,都有它們的祭司。他們其實亦非不學無術;他們的職責,是去傳授、去解釋、去守護那些原創思想家的意念,將它當作博物館裏面的珍藏,加以保護。至於政治上的祭司,我們在過去亦已見得太多。

  先知的聲音是顛覆、破格和革命性的;祭司卻巧妙地把它們變作鞏固既得利益者的官僚體系。

  因此,在大多數的社會體制裏,服從都被視為最高的德行,抗命是最嚴重的罪行。事實上在我們的文化中,大部分人都會為了抗命而感到罪咎。他們以為自己是跨越了某些道德底線,其實只不過是違抗了某個命令。佛洛姆甚至覺得當馬丁路德反對十六世紀農民革命,反映更正教其實亦跟世俗權力結盟。

  他認為,當國家的法律跟人性的法則發生衝突,一個真正的人必須選擇人性的法則。譬如羅素(理性+人文主義)、愛恩斯坦(拒絕與當時的德國知識分子同流合污)、史懷哲(以生命去實踐基督信仰)……

  這個世代,是無論在政府、商界和工會,都是很強階級組織的官僚體系。這些官僚體系將人和物混為一談,跟從某種原則,特別是收支、量化、效率和盈利的經濟原則。個人在當中被轉化成為一件物件、一個號碼。但是就因為沒有一個具體的權威,他們似乎沒有「被強逼」去服從,就產生獨立自主的錯覺,以為自己只不過是依循「理性」的權威。畢竟有誰可以違背「理性」?誰可以違背電腦官僚?

  更重要的是:當一個人根本不為意自己正在服從,他又怎能抗命?在長大的過程中,一個孩子由第一天開始就被灌輸「對合模不神性的尊重」(an unholy respect for conformity),懼怕自己有所不同,懼怕被所屬的羣體離棄。在這樣的家庭和學校培養出來的「組織人」會有意見,卻沒有信念;他懂得自娛,但並不快樂;舉例說,他可以無動於衷地談論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做成的破壞和傷亡,彷彿不沾血肉的客觀數據。

  先知將意念化為具體的血肉,祭司將具體的血肉還原為有待詮釋的抽象概念。


【要聞】

【教會之聲】

【誠心所願】

【釋經講道】

【光影留痕】

【城市心靈】

【心靈絮語】

【散文】

【每月眉批】

【牧心世情】

【珠峰南麓譯經記】

【生命教育】

【畫出深情】

【窮遊非洲未必窮】

【解讀綜合症】

【連載小說《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