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毫無意義

第 3072 期（2023 年 7 月 9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甄曉易索性倒臥在陳舊的地毯上，長髮攤散如潑墨。她再也不想張開眼睛，寧願跟隨這天旋地轉而去，再次遠走高飛，或者在另一個世界裏，再也沒有……然而，眼前一片黑暗。「毫無意義！毫無意義！一切都毫無意義！」朦朦朧朧中她痛苦地嘶喊，卻沒有任何聲音，像在廣州校園那時一樣。

　　那時，她的字典裏還沒有「出國」這個詞。高考的緊箍咒已解除，甄瀚咫沒再像小學至中學那樣要求名列前茅。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活在難得的「無重」狀態中，卻驚覺多年以來被簡化成讀書和考試的生活，在腦海中很快只剩一片空白。見識過大學不外如此之後，除了看清楚自己並非甚麼天之驕子，還發覺那些曾經為高考苦戰的日日夜夜，原來並沒有實現甚麽崇高而遠大的理想。

　　更何況，為了這一切，她早就捨棄自己喜歡的事情呢。她曾經打得一手不錯的乒乓球，幼兒園的時候就參加過全市比賽，被城裏最好的教練相中了。那人在她報讀小學前來過家裏找甄瀚咫好幾次，請求把孩子交給他訓練成優秀的運動員，條件是每週撥出些時間到體育學院練球，但甄瀚咫一口拒絕了。她也是表演舞蹈和話劇的小紅人，曾以為自己天生就是屬於舞台呢，因為每次演出都是她最滿足快樂的時光。上小學之後，一切都按甄瀚咫的要求停止了，只為保證她的學業不受影響。

　　廣州校園裏，她沒有一天不感受到虛空洶湧而來。時而在宿舍天台的水泥圍欄邊，時而捲縮在爸爸訂製的超薄床褥上，她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嘶喊：「毫無意義！毫無意義！難道真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嗎？」

　　當同學們抱着英語辭典翻查、甚至背誦的時候，她跑圖書館借書去。不看教授指定的莎士比亞，也不看露意莎·梅·奧爾柯特或者夏洛蒂·勃朗特，她認定它們就和小時候爬爸爸書架翻看的《紅樓夢》、《基督山伯爵》、《聊齋誌異》差不多。她一本接一本讀名人傳記和回憶錄，研究真實的人都是怎麼活的，企圖找到讓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方法。看完《外交官生涯》，她再也沒有興趣去成為外交官，儘管那是很多同學的人生目標。在維多利亞女皇和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傳記裏，她看到女人在男權世界中的哀愁與奮戰，生前死後的罵名和美譽……

　　然而，她在那裏沒有找到答案。如今，那洶湧而來的虛空感如同一隻潛伏許久的猛獸，彷彿快要撲上來把她吞噬。（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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