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吆喝的人

第 3060 期（2023 年 4 月 16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有很多事，大白天大概是不該想的，尤其在雜碎店切洋蔥的時候。

　　眼前的事已經夠沮喪，以前的事還帶着苦澀，至於未來，甄曉易完全不知道會怎樣，彷彿那是個深淵，她毫無選擇必須往裏面衝，卻不知道會滑向何方。不想由自可，一想就心煩意亂。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每逢這種時候，如果人在木屋，她還可以抓根香菸讓自己稍微鎮靜一下。如果在超市，她恐怕又會心癢癢挪向擺放方包條的貨架。不過，自從上次被人一聲吆喝嚇倒了，最近仍心有餘悸。

　　其實，別人的吆喝從來都使她神經緊張。六年前雖然第一次睡層架床，卻也從此不用再向誰交代考多少分、排第幾名？輕鬆得彷彿一身重債頹然還清，滿以為從此可以幸福快樂了。不料，第二天清早開始，就有輔導員老師每日在宿舍樓下高聲吆喝，喚大家出來做廣播體操，她頓時覺得自己簡直不像在大學裏。

　　誰讓她從小就要在爸爸叫起床的吼聲中開始每一天呢？好不痛苦，她總是起不來，他總罵她「懶」，她也就一直認定自己懶！

　　自從被爸爸用雞毛掃柄打過，她就忘不了那凌厲的眼神，平時基本上不敢直視，半夢半醒中，潛意識大概總想逃避，很自然老是不願張開眼睛。那年，診斷甲狀腺的醫生說過一大堆話之後，早上就沒人再吼她起床了。問題是她的身體依然比一般人渴睡，這事沒敢告訴學校，怕影響學位啊。

　　無論如何，她還是極度敏感被人吆喝，反應還是起不來。老師不滿意，她想自己大概就是懶惰的學生了。就憑這件事，她猜想自己的畢業檔案上不會有好評語。

　　有些事，大白天真是不該想的。這天，雜碎店的廚房活兒比平時少，她就感到莫名其妙地煩得不知如何是好，連手指頭無意中伸到刀鋒下也沒察覺。那一瞬間，卻聽見外面一片吵鬧，就放下切了一半的洋蔥，跟着同事走到大廳邊上張望。

　　噢，是他？那次在超市，就是這人一聲吆喝之後她就暈倒。此刻，他正在投訴桌上那碟左宗棠雞有骨頭，罵得可兇了，句句都有F字母開頭的單詞；個子矮小的老闆娘冷靜地站在旁邊聽着，一臉平靜。

　　上次如果被他逮着，不堪設想啊，她不禁渾身一抖，連忙縮回廚房去，佯裝鎮定繼續切洋蔥，卻發覺拿刀的手有點發軟。

　　南美小伙子跟菲律賓大嬸廚娘看熱鬧回來時嘻嘻哈哈，笑話那人狼狽得連外衣都忘記拿，還是老闆娘追上去給他的。「真是我們的雞有問題嗎？」她小心翼翼地搭訕，南美人過來收洋蔥粒，一面冷笑着：「這種人就想佔便宜。」

　　（下期待續）

【要聞】

【教會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