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 3069 期（2023 年 6 月 18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活了半輩子，甄瀚咫僅在小時候被村裏的人喚作「州府仔」。

　　在馬來西亞出生，輪不到他選擇；未滿六歲跟隨父母回廣東老家，也是身不由己。在風風雨雨的年代，他好不容易在命運的漩渦中站住腳，一直讓出生地的記錄在檔案裏安靜地呆着。到甄曉易開始學習填表格的時候，但凡問及家庭出身，她自己名字那一欄必須寫「工人」，爸媽那一欄要填「農民」。甄瀚咫手把手地教着女兒，嚴肅的臉色和語氣都告訴她：這些全都代表你是誰，萬萬不能出錯！

　　這麼多年過去，一切維持得妥妥的。即使海外關係重新成為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已經超過十載，他繼續讓出生地的記錄在檔案裏默默呆着。

　　在第二次幫曉易遞交《因私出國申請表》之前，他叫小張開車直奔華僑大樓。僑聯（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的辦公室就在這兒三樓，歸僑聯誼活動定期舉行好幾年了，他從不參加。現在走進門，他居然感覺有點像自首。小張偷偷瞟一眼領導，和上次離開這座大廈的時候差不多，眉頭緊鎖，神情陰鬱。四年前那個晚上，甄曉易的生日舞會就在八樓。

　　「啊！沒想到甄總原來是歸國華僑，今後請多多支持我們的工作啊。」僑聯的主任原來是當年被下放基層時的老相識，馬上命人把檔案調出來處理。甄瀚咫喜出望外，眉頭緩緩舒展：「哈哈，一定一定。」長年隱蔽的「州府仔」現形，換來一張歸僑身分證明，他再次風塵僕僕趕去廣州，遞交申請護照的文件。

　　一個月之後，護照終於領到。曉易翻開就馬上光火，指住自己的名字嚷道：「怎麼可以這樣？連證件也錯！」那年代，護照裏面的資料全是人手謄寫。平時就常有人寫成「甄小易」，還說普通話讀起來一樣嘛。即使只是點名這些小事情，她非要人家改正不可。名字代表我是誰，她一直這麼認為。

　　「幸好其他資料總算是對的，唉，辦這個不容易啊，如果叫他們改，要從零開始再走一遍程序。」甄瀚咫恐怕再次觸動上頭的神經，難保不會節外生枝，「不如就用它好了。」曉易沒再吭聲，撅起嘴巴收下那本護照，他心裏掠過一絲憂鬱：「還能給你甚麼呢？快要不屬於這裏的人，名字、出身，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不妨礙你的前途，只要你心裏還有我……」

　　接下來辦理簽證、機票，說不清楚的糾結不時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用理性把它壓下去。然而，它去了又來，他仍是壓着，直到在離境閘口看着女兒愈走愈遠那一刻……（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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