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感懷

第 3069 期（2023 年 6 月 18 日）
◎　文林　◎　殷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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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鄉遙，今日返；家在香港，久作天涯旅……

　　搭上返港客機，抵達闊別七年的故園，心竟怦怦然跳起探戈，震響聲聲鄉愁。翌日要務，自是帶母親港式飲茶去；早上九時許，敞亮的酒樓銀髮斑斑，一桌難求。母親小麻雀地鑽來鑽去，終於鑽出半個桌面，供我倆及隨同回港的兒子坐下。

　　今之飲茶，非同曩昔，再無人叫賣「蝦餃燒賣叉燒包」，由茶客「勾選」點心，食物自會「碟碟不休」而至。酒樓掛了幾片電視螢幕，報道即時新聞和股匯行情；茶客手執平板，而非報紙。

　　普洱壽眉水仙香片的郁香悠悠溢過鼻端，喚醒我「少年不識茶滋味」的青澀年華。那時候，早起的父親經常邀我飲茶，而我獨鍾香濃甜滑的港式奶茶，對港式飲茶興味索然，但為了老爸，偶爾撐起惺忪眼睛，去了。

　　老爸賦予我一個罕姓──「殷」，從小教我這是「殷商的『殷』」。旅居英國期間，每向華人自我介紹：「敝姓『殷』，殷商的『殷』。」有人一頭霧水；我進一步解釋：「是殷勤的『殷』。」還是皺眉。我就「殷切」、「殷盼」、「殷實」、「殷紅」……地「殷」下去，直等對方「殷」出個所以然。老爸沒讀多少書，卻知曉「殷商的『殷』」為何字，真是以他為榮！

　　中學會考那年，同學們於中國歷史考試前夕，大猜長答題；殷商這朝代上屆才見卷，明知重出機會率等於零，我依然將殷商內容背個滾瓜爛熟。翌日，端坐考場，翻開試卷，眼前醒目亮起「詳述殷商朝代甲骨文的發現對後世的影響。」真是天父知我心呀！旋即洋洋灑灑寫個痛快，心裏對天上的父及地上的父充滿感激。

　　老爸曾嫌烏龜的「龜」太難寫，畫隻簡化自甲骨文的「龜」字了得！我如法泡製，每回去函台灣龜山鄉朋友家，都在信封畫一隻龜，信從未寄失過。生性率真的老爸樂天知命，早上「飲啖茶吃個包」；晚上與妻兒暢聚天倫、假日打幾圈衛生麻雀，過得簡簡單單、自在滿足，何苦寫個筆劃繁多的龜字，跟自己過不去？當我人到中年，才領略他「返璞『龜』真」的人生觀。

　　清明已過，全家選在四月底的主日崇拜後，往將軍澳墳場給老爸獻花。他位處清一色「安息主懷」的正中央，溫慈寬臉含笑的遺照映入我的眼簾，拉開幕幕記憶，全是港式飲茶。香江草根庶民最本色的休閒日常，豈不一壼茶、幾籠點心麼！我無法忘懷，老爸可以與同桌的陌生茶客滔滔不絕，相互聊些社會、政經話題；聊着聊着，彼此唱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後結為雀友，成為他麻雀檯的上下家。

　　今之茶客，多半低頭滑手機，同桌相見不相識，天天擦肩而過，仍是過客一場。返鄉的第一壼茶香，引發我的思古幽情，忽然好想跟對面幾位茶客搭訕，只恨找不着話題，怎不佩服父親昔日的平易健談，心無城府就架起友誼橋！我這「蠢龜」，何時「返璞『龜』真」？